冬至

《冬至》

冬至到，上山去自家坟墓添点土，寓意是为地下亡灵象征性地送去棉被帮其熬过寒冬。这一传统习俗延续千年至今，作为男儿，我自然不能例外。

亡父葬在胡家堡，原因很简单——我们一家曾经在那里生活过。如果说：青山公社是父亲一生中工作过的重要一环，那么胡家堡大队半山腰则是我为他安排的最后去处，我的童年就在那山脚下度过。

今年冬季特别冷，风水仿佛又轮回到的小时候。今天虽算艳阳，但严寒让人变得手足无措，打开车门浑身直打哆嗦。不过，一旦踏入故土仍嗅到一股浓郁的故乡气息正扑面而来，像是在轻抚我那疲倦的灵魂；一种对乡土的眷恋怕是这一辈子再也无法抹去！

任思绪蔓延，又走进了童年戏嬉时光！只感叹，时光碎，亲人离，恩情难系...…

“阿明，淋坟泥来啦？”

一阵熟悉的声音由远至近。

是发小阿狗，他肩上扛着锄头，柄上挂着装满冬笋的畚箕，步履蹒跚地朝山下走来。看上去，他那双混沌的小眼睛显得比以前更加细小。布满皱纹的脸上，纹路也深了许多，尖尖的下巴胡子拉碴，好像久不理发似地。前倾的身躯似乎还有点佝偻，不过精气神倒是硬朗。

“阿呀！这么冷的天，打一个电话过来说一声，坟泥嘛我帮你淋淋，何必亲自过来呐！”

阿狗嘴上说着，忙不迭来到我身边，撂下畚箕放在地上。不顾手上还粘着泥巴，顺手摸进口袋，掏出一包老刀牌，抽出一支：“来，阿明！抽一根暖和暖和身子。”

阿狗的盛情让我很是感动，立即伸手接过香烟，把头凑过去点燃，脱口而出：“是呀！狗兄，天气这么冷，毛竹林恐怕还冻呢？笋又不会自己跑掉，等太阳开出来再去挖，也好暖和一些嘛！”

“每年都把竹园翻了个遍，土松着呐。”阿狗裂开嘴神态腼腆地解释道。

接着，阿狗又把畚箕架在直立的锄头柄上，挺直腰杆继续说：“其实，早起早成习惯啦，我们农村有干不完的活，可没有你们城里人那样金贵。当天露缝隙的笋要趁早掘掉，免得被别人惦记！目前价钱好，拿到集市上可以当天卖，为子女凑一点嘛。”

阿狗脸上始终乐呵呵地，嘴巴里吊着的烟火星吮吸得更加亮了。

“现在农村不是也有养老金吗？用不着这样辛苦吧！”我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。

"国家惠民政策确实好，可是我还要再等几年才满70岁，到那时和阿花加起来有毛陆佰可拿，就宽裕了。”他似乎很知足当下的生活，又道：“去年我家阿刚生了三胎，单全家每年要交的规费就达数几仟，不忙碌点不行啊！”说完，一脸无奈的表情。

“哦。”

这才意识到，他家上有老下有小一共有8口人，负担可不是一般的重。

我忍着难呛的烟味，故意装作很入味的样子，直到把烟抽完，赶忙伸手从兜里掏出几包华子塞进他的口袋里。

阿狗倒也不推托，嘴上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正月初一撑场面的烟有啦，就是经常揩老弟的油有点难为情。”

说完，硬是把一畚箕刚掘出的十几斤冬笋送给我。农村人淳朴，一旦收下别人的东西是一定要回礼的；我也就爽快地接纳了！寻思着，车上还有一箱酒和几袋年糕也顺便给了他。虽有点交换的意思，但双方毕竟各取所需，心情还是挺愉快的！

“阿明，你头上有介多的白头发啦。你想想：赚最多的钱，自己又用不了哪么多，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所有，何苦呢？”

他一脸诡异地笑，眨眨眼说道：“还是保重身体最要紧，其它都是空老老！”

大概是几包华子的缘故，阿狗忽然之间变得关心起我的生活来。

我忍不住大声地和他调侃起来：“话糙理不糙啊！老狗你是不是这些年看着送到山上的人多了，而悟出这些歪理来？”

“哈，哈，哈……”阿狗好像被我戳中了心意，再也无言以对，傻笑中木讷的眼神迷成了一条线。

我被他憨厚的举动逗乐了，真想不到，一个连书都不想读的人居然开导起我的人生来。的确，阿狗所讲的话很富哲理，他的“孝子”之名可不是凭空得来，家中93岁的老母亲被他伺候得妥妥就是例证。加上我俩又有着光屁股的友谊，本该趁机向他取取经、叙叙旧；可碍于自己还有正事要办。于是，握了握阿狗粗糙的手，和他道别。

去了路旁的二猫家，借了锄头、土箕，然后沿着当年熟悉的小道进山。山坡上又新增许多坟包，冰冷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忧伤的气息！穿过阴森森的毛竹林来到自家墓冢，发现眼前比想象中要荒凉许多。就连岑寂的坟墓上也长满狼几、青葱，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凄凉。

我，连忙用工具清除杂草，抹去祭桌上的灰尘，点上香、倒满酒。然后用土箕装上泥土淋到坟顶，折下绿枝插入新土。烧纸钱，鞠躬祭拜......

父亲啊，我们都来不及告别，您就匆忙地走了！我知道，您是带着对尘世的留恋和对子女不舍离开的……回顾您的历程：从13岁到绍兴学生意开始，您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省吃俭用来帮助祖母操持家庭；等您成家立业后，又带领我们一家为了生活四处奔波；一直到您临近退休该享清福时，却溘然长逝。可以说：您的一生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，您的历程更像一阕人世间的“悲歌”。此刻，儿子在坟前执笔写素笺，却落字已成殇；步履沉重肝肠断，一捧黄土掩沧桑！！！

今天，不孝儿已经比您多活了一岁。扪心自问，至少犯下三大错误：其一，年少轻狂时，到处若事生非为您找来不少麻烦；其二，青壮年时，庸碌无为未能为你脸上添彩；其三，尤其，当您突发脑溢血倒在工作岗位上时，儿子不能力挽狂澜救下您的生命……

呜呼，父亲！至今一家仍依赖着您留下的庇荫，而您孤独长眠于此。除了拥有脚下这座小小的坟莹，儿子馈赠于您几乎为零！我不知道此生还能有什么方式再来报答您的恩德，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 多活世上一年就多背一年的罪孽！！

百善孝为先，就是等不起！一直以为“父爱如山”就是我最大的本钱，不料一别足成千古恨。如今，只能悻悻地告诉您：自您离开后，儿子闭门思过，重新洗心革面，目前全家生活过得尚可（母亲健在，姐妹也好），请您放心吧！

虔诚地磕下三十一个响头，以纪念您已经离开我们三十一个春、夏、秋、冬。泪水夺眶而出，只落得，对面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祝福天下父亲幸福、安康，更愿父亲大人在地下安息！！！